77-78年在太武山上與憲兵車合影

        當年我以一首登在金門日報「親親,我在北碇」的新詩獲得指揮官 首與華視拍攝節目同時登島照片中的軍聞社李上尉是我清水高中同學到外島才相識


               

                                    離島情深       

        許多人調至戰地金馬,經常會陷入悲情,提著行囊,踏上綠色翡翠的前線,喧囂紅塵,瞬間消失無形,吸一口離島的清新明淨,我決定拋捨自愛自憐,更換積極燦爛的心情,讓未來工作,賦予充實的生命。
        島上的清晨,春天羞怯的容顏,在白色霧氣中若隱若現,似一幅淡綠暈跡的山水,綿伸到整個太武山脈,雷達站取代了畫中樓亭,牽繫著待歸人似箭的心情。 
        岩下隱密的醫院,護理的天空卻是無比遼闊,工作的觸鬚,因任務需要,經常延拓到每個角落,有時是身處塵土飛揚的演習場,體驗戰爭逼近的震撼,有時飛上雲端,隨機後送傷患,呵護著生命殆盡的光環,或引導一批批參訪人群,沿著坑道軌跡細說從頭,滿足每個好奇問號,夜深人靜,客串營養師細思規劃,病人的膳食三餐,清晨沐著山野的露珠,穿梭菜場廚房,教會掌廚人員,如何善用開門七件事,將戰地備糧,經由天使的魔棒,做出誘人滿漢,贏得饕客健康。
        我愛極工作的獨特與挑戰性,有機拜訪島嶼堅毅顏色,走一段荊棘嶙峋山路,體會「鐵血山莊」硬漢訓練,是何其艱辛困難,或搭醫療之橋,跨海造訪大膽島英雄,在孤立天險環境中,嘔心奮力的壯情,島的另一端,「海龍部隊」在灼熱海灘操練,黧黝胸膛滴淌著汗光,「人類因夢想而偉大」,我卻因每一顆努力的心,經常感動得淚眼盈眶!
        黃昏時刻走出坑道,醫院成了現成攀爬牆,宕絕深邃的岩脈,披上夕陽的霞光,逐漸塑成一尊尊,最完美的雕像,沿著層巒峰嶝小路登高,佇立晚春濃霧,讓自己融為潑墨的畫點,在頂端靜坐,嵐影水光盡收眼前,風景滴蕩著雲,恍惚之餘,靈魂在靜寂中出遊,令人湧現一種飛揚與騰起蠢動。
        從山頭望去,雲層舒捲流駛,織天幕為錦繡,時而濃烈,時而清芬,當霧季來臨,雲是心靈的嚮導,有時,搭乘烏雲的翅牓,投身澎湃雲湧的邀宴,眼際盡是持戟駕駒戰士,雷霆萬鈞的撕戰,內心忐忑驚顫,如遠海波濤盪漾。天晴的時候,潔白的絲絲柔絮,織成萬里雲朵,如九天仙女的蟬羽衣袖,如翩然飛舞的蛾眉曼睩,雲山雲海靄靄集,似浪襲捲而來,銀翼在藍天襯托下,像海洋中輕泛的小舟,緩緩滑向遠端的家鄉,在這島上,鄉愁似一首旅人之歌,總在忙碌過後,在心海深處鳴奏,將相聚的期盼,撕成碎碎片片,於是迎風觀雲,成了化解心靈鬱結的健身房。
        若是愁緒依舊難散,換上一襲輕裝,沿著林蔭公路慢跑,與落日在海平面相對感傷,在成功岩邊,聞著鹹鹹的海味,任風在耳際吹拂,粼粼的浪花盡處,一切惱人思緒暫時停止,相思樹下黃絨絨小花,在眼前恣意飛落,舞成一幅美麗的簾軸,最能滌塵去憂,癒合思念的傷口。
        帶著舒暢越過斜坡歸來,夕陽的千萬金線,已溫柔許多,木麻黃下,每個清晨,或黃昏時分,可以見到弟兄專注打掃,為戰備道容顏,抹上年輕潔淨的風貌,散行其間,南國薊紫紅管狀花,在田埂邊昂然綻開,清涼的風,細碎的光影,綠色長廊婉約如畫境,稍一醉戀其間,夕陽已瞬間滑落,濺飛滿天星斗。
        初抵金門,聽到新來的人,抱怨離鄉背井,彷似人間末日,一次出任務歸來,已過陣地關閉時間,沿途月隱星稀,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風聲呼嘯,伴著葉搖樹動,助長靜肅詭譎氣氛,緊扣住吉普車內,每一寸繃緊神經,天地間梭動的黑影,原來是崗哨弟兄,聚精會神凝視,任何風吹草動、敵影蛛蹤,回到燈火通明的醫院,我為自己有燈光人影相伴,幸福得潸溼衣裳,那種澐澐悸動,真讓人永生難忘。
        夏意正濃,綠蔭擋不住熱氣襲人,知了齊奏著交響樂,伴著救護車尖銳鳴笛,將急診頻率帶至最高潮,受傷罹病弟兄、垂危年邁老人、嚴重子癇前症產婦,等待後送的病人,成了超量容收對象,未幾,病房逐漸擴充到坑道遠端,夜裡沿著花崗石長廊,探視住院病人,均勻起落的呼吸、喘息都是生命動人樂章。
        醫院中的醫護群,來自各院輪派支援,或三月、或半年,人來來人往,只有受四季邀約的人,憂心戰事響起,天使的手,是否能一如往常,撫平每一處創傷?每個巡房深夜,走過人滿為患的戰備病房,總聽到一種澎湃聲音,輕敲著心房:一年期滿,時間的畫布,我將用何種成果,為它著上傲人繽紛?
        也許,我們只是島上,數以萬計的過客之一,隨著時限瀟灑來去,但是,每見金門百姓,或就診弟兄,燃燒渴望健康的眼神,為當地民眾,播下杏林種子意念,濃成勢在必行的責任,當夕陽西沉,月光網進了護佐班,汲汲好學的眼睛,似銀帶汲於綻光的星子,岩下護理長,諄諄攜手引入醫學門檻,從大體奧秘、溫柔照護,與死神過招,到一季之後開花成助手,真實地拂去隱憂,那種充實快樂,有如漲潮般,填滿整個心海久久不散。
        假日,暫時揮離忙碌的滾軸,偷得浮生半日閑,徜徉中山紀念林園,坐擁松風最感幸福無限,眼際漫天靜肅松海,歷經歲月的累積,參悟了四季遞換,挺過豔陽悶燥,和霜寒蕭瑟的洗禮,才換得一身翠綠衣衫,將島的枯黃染成綠意遍野。風輕、蟬鳴,感受片刻寧靜,聆聽松果林間落,深吸一口撲鼻松香,或赤足在翩落針毯愜意行走,這份恬適,彷若置身唐朝,松下吟詩對酌情境,讓人在烈日當空的午后,慵懶得不想動彈,若非身處離島,我們何來福份放慢腳步,細享夏季盛情。
        夏末時分,偶於西邊遠眺,得知遠處黑點,滄海中的北碇島,擁有終年奔騰潮汐,浩瀚無涯的海洋,坐領一平方公里彈丸岩地,島上英雄望天看海,以陽光為譜,海洋為琴,時時刻刻都在編織著,戰士守疆捍土的英雄詩篇。
        白晝,這些離島守護神,用剛毅的心,蓄勢待發的槍握,時時刻刻,讓海風滋長著忠貞操守,更用眈睬眸光,分分秒秒為自由點燈。夜裡,盈掌靜默星空,眼觀大陸漁船,似滿天繁星閃爍,在海域裡蓄意挑釁,島上弟兄,心裡起伏如浪之衝擊,黑暗中仍點燃智慧的燈,在風浪中焚燒赤熱豪情。放下槍桿,他們是獨特的漁夫,一竿弄影,釣盡古今戰情,他們亦是無名畫家,用生命執著的愛,悄悄地在歷史上,著上輝煌色彩。若非心中大愛填膺,有情有慾,有責任在身,海域綿延無盡處,望穿秋水貢獻的青春,怎能輕易滋潤撫平?
        歸來之後,內心戀戀地,滿懷登島的期盼,卻到秋風初起,坑道外風旋葉黃,方有幸一償宿願。登島途中,放眼望去,海天一色濛濛霧霾,快艇在浪濤中,急速狂奔,激起浪花四處飛濺,只有海鳥振翅翱翔,哀聲啼鳴,伴著波濤迴盪,忽而直撲海面,忽而直飛天際,將旅人的心,擾成一片蒼涼蕭瑟。
        而北碇島,似一顆滄海中的珍珠,在藍天綠洋中,獨自閃爍著生命光亮,巨岩構成的島,只有風掌控著季節曲調,將石礫當豎琴,或平板,或小調,圍繞著島嶼四周與岩縫,終年纏鳴繚繞,幾株圍籬呵護的小樹苗,賣力地迎風起舞,吆喝的頷首,是春天待譜的音符,年輕的醫官,引導我參觀坐落在島的北邊,別樹一幟的手術室,迎著海風木門內,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是岩璧上奇特的一景。
        岩凹處些許的泥土,幾株開著黃花的茼蒿,在強勁的海風吹拂下,搖曳生姿,是島上最美麗的景觀,醫官笑曰:「離島疏果補給不易,下哨時,泡麵中加一片綠葉,看其在湯汁中浮沈,是日子中最幸福的圖騰。」
        迎風而立,荒漠與涼颯漫天飛舞,襯得寫在波面的心思,更加孤寒和瀲灩,戰野上的夜晚,海水喋喋不休,星月卻是永恆的沉默,詭祕夜濤中,震顫的靈魂,唯有天宇凝觀,和雨絲掌鳴相伴,風來雨襲,在環海嚴苛的孤島,生存何其不易,走一趟烈嶼、大膽、北碇或其他珠鍊串繞的離島,日後每每遇見,跨海就醫的傷患,花崗石就是休憩的港灣,夢裡風靜浪平。
        當金風舞動著秋的尾聲,八二三參戰的前輩,初次重返逐夢現場,昔日戰勝歸鄉人,壯志少年的臉龐,成了萬丈根盤老杉,鶴髮爍著幾許銀亮,加上徽章似疤痕,無言吟唱著歲月無情,再次踏上島的步履,回憶卻是唯一的撫拾,夢中的情境,天依舊藍,海仍遼闊無邊,只是翠綠的山巒,覆蓋了黃土漫天飛舞,戰火煙硝的慄景,只能沿著砲聲的軌跡找尋,戰爭過後,僅餘勝利碩果在流傳,其他涕澪的情節,唯有長眠太武山幕塚的先烈,身化春泥,心卻遺落在前塵裡,跨不出時光門限,暗自悲壯的垂淚。隨護著一批批衛國先鋒,登山蒞海重遊舊地,我的一顆心,亦跟著穿梭時空,飄浮在當時激烈天色,久久無法平息。
       「天地英雄氣,千秋尚懍然」,那一陣子,醉身戰役來龍去脈、迷人的史蹟,中秋節途經萬姓公,聽說它是無主的塚,聚集了砲戰中千雄魂魄,乍見冷冷香亭,不禁為寂寞的忠魂,感到些許悵懷,歷史上的動人事蹟,經過時光流轉,物換星移的轉變,從歌頌中,逐漸蛻成遺忘,沁涼風雨裡,我以一顆敬仰的心,特地捎酒祭拜,掬一把點點香火,致上虔誠默禱,依稀聽到前人堅決地訴說著:「蕭蕭海水,滌不去復國情仇,陰陽兩隔,斷不了捍衛決心」。坐在簷下冥想,我彷彿聽到英雄划拳論酒,及倥傯雜遝的砲轟聲,在暮色中越發鮮明。
        隨著時間的脈動,鄉愁淡了、遠了,離島的生辰,學妹在花崗石斜坡,點燃一根蠟燭默賀,彼此會心臥賞銀河星系,牛郎星、織女星和天津四,在夏夜中呼應爭光,柔軟的草地裡,青草散發著濃郁氣息,離鄉百里能暫歇行跡,感受「清風吹空月舒波」的恬暢,內心豐盈如待發的風帆,這夜,凝望燭光星光閃閃互語,感動是一艘船,偷偷地將淚珠解纜啟航。離島的生活,分秒都是寶藏,知足惜緣的人,隨時都會點燃一盞心燈,為自己的方向導航。
        冬季的黃昏似乎來得早,斜坡上,珊瑚刺桐迎風狂舞顫唱,夕陽餘輝,似一張金光閃閃的漁網,暖暖照射在外面廣場上,是日暮前值得珍藏的流光。
        川動的人影,或仰首望天,或低頭看蟻爬行,秋的餘韻,點綴著安然實景,突然,一陣刺耳鳴笛聲,由遠而近,活動的人影尾隨而至,驚然發現被炸弟兄焦黑如炭,衣服猶冒著餘煙,他痛苦的哀嚎聲,將薄暮沸成燈火通明,急診室裡,沖洗傷口的醫師,尋找血管的護理人員,敲著鹽水瓶的支援同事,急促地搶救生命迷失的旋律,加護病房為他加開,醫護群徹夜探視,隨著呼吸機「嗶!嗶!」聲,敲醒著每個焦灼心情,衷心的關懷,仍難撫平病人恐懼的眼神,夜深,溫度隨著失去的皮膚流浪,肌肉伴著骨頭,徘徊冰釀曠野,猛然瑟縮顫抖,我悄悄地,在他唯一完整的下肢,套上家人寄來的新毛襪,「運輸機已出發,專程接你到空總,沿途航醫和航護會細心照顧你,加油喔!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在病人的耳際重複打氣,走出坑道,乍然發現臉頰不知何時,已潺潤成潰堤的河流。
        當情感偷偷溜出心房,在浯江紮根成一株蔓藤,將鄉愁輕輕遺忘 ,下一個霧季,卻已悄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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