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身農家，從小父母親在二甲多的田裡，輪流種
稻、種韭菜、和大白菜、高麗菜等農作，終年忙得不可
開交，凌晨三四點，連我們也被挖起，披星戴月摸黑，
到田裡採收韭菜花或幫忙搬菜，好趁著太陽升起，讓父
親趕送至市場，母親無暇煮飯，童年的我，經常是餓著
肚子上學，更不用說有機會圍桌吃飯了。
我們家一年中，只有除夕夜，才有空坐下來吃一頓
飯，母親用自家米、蘿蔔，炊蒸了真材實料蘿蔔糕，和
帶點香蕉油氣味的年糕，當她在廚房忙碌時，下田採摘
和清洗新鮮蔬菜，就成了我童年的重要工作之一了，除
了巨無霸主菜，其他如芹菜、芫荽、九層塔、韭黃，全
得抱到溪邊清洗，那寒澈入骨的冰水和凜烈的海風，總
是將我的手凍僵了。
父親向來不過問廚房事，一年中，只有這天會主動
拿出骨董火鍋，倒進排骨高湯底，加入肥碩的菜心、紅
蘿蔔、丸子和肉片，大家圍在燒著暖烘烘的木炭和蒸氣
鍋旁暖手，一起搶好料，沾著父親鍾愛的口味，由青蒜
絲、沙茶醬和醬油膏調成的醬吃，真有說不出美味，在
那貧困歲月，圍爐就是我們家最幸福時刻了。
大家吃得心滿意足之餘，也盼望著重頭戲登場，沒
有零用錢的童年，一年中，只能巴望著除夕夜父親發紅
包，但紅包並非人人平等，父親是照順序，從100.80.60.
40 遞減給，身為老么的我，每年都是拿40元，錢雖然少
，但我還是很知足，年夜飯吃完，村裡 11 戶小孩聚在一
起，熱鬧地撿紅點，母親則準備供品拜天公，寧靜的農
村裡，12 點一到，此起彼落劈哩啪啦鞭炮聲響起，除夕
才悄悄隱去。
大學畢業那年母親往生，哥哥們移民國外，父親搬
到北部工作，年輕的我逢年過節，常在醫院值班吃公家
便當，後來，老家被都市重劃鏟去廚房，房子年久失修
全倒了，幾年前父親也去世了，三十年來，一家人分散
陰陽和世界各地，那全家圍爐畫面，成了記憶中讓人思
念的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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